□王永青
有人说,千年宋词,最美在春天。然而,宋词佳句中的春天,到底有多美,美在何处,与我们生活中的春天是否如出一辙,颇值得寻味。
“绿杨烟外晓寒轻,红杏枝头春意闹”,写春的热烈;“小雨纤纤风细细,万家杨柳青烟里”,写春的轻柔;“春路雨添花,花动一山春色”,写春的静美;“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在描绘了一幅美好春景的同时,又渲染出难以言传的凄清之感;至于“短篷南浦雨,疏柳断桥烟”,则是多少词人梦中曾无数次浮现的场景……然而,读过宋词的人都知道,闪耀在宋词里的春天远不止这些。
宋神宗元丰七年,时年48岁的苏东坡与泗州的刘士彦在一个冬末春初的清晨游玩“淮北第一山”南山,迎着细雨斜风和破晓之时微微的轻寒,欣赏着淡淡的烟雾笼罩着尚为稀疏的垂柳,想象着即将入口的青绿的新茶以及鲜嫩欲滴的蓼茸蒿笋,由眼前景写到口中味,再写到心中情,发出“人间有味是清欢”的感慨。看似婉约,实则蕴含了几许晴朗、明媚的妙趣。当年的东坡刚刚经历了四年多黄州谪居生活,被命迁汝州团练副使。最困顿的时候总算熬过去了,他在人生的低谷又看到了若有若无的一线生机,就像这寒意料峭的春景一样,虽仍有些许冷清,却处处涌动着新生。
反观元丰五年,他因“乌台诗案”被贬黄州的第三个春天时创作的《定风波·莫听穿林打叶声》则写出了所遇到的进退皆难的困境,选择出仕还是退隐,“一蓑烟雨任平生”便是绝好的回答。现实中的烟雨,人生旅程中的波折,终将在走过风雨坎坷之后才会发现,原来一直难以逾越的障碍,不过是“也无风雨也无晴”的旷达。
宋词里的春天,有写春天的不同阶段的,早春、仲春、暮春;有写春天不同场景的,田园风光、山水景致、园林逸趣;也有写春天不同事物的,花草、虫鸟、风雨……眼中所见之春景,皆可入词。然而不同场景、不同时间、不同词人,同是相似的景色,心境却千差万别。
烟雨愁人,“三分春色二分愁,更一分风雨”。遗民词人竹山先生在南宋覆灭后,漂泊于太湖一带时,乘船经过吴江,面对“风又飘飘,雨又萧萧”的春景,再次触发无家可依的离乱之苦、国破家亡的臣子之恨,一句“何日归家洗客袍”的喟叹,写出了归家遥遥无期的愁闷与痛苦。那句脍炙人口的“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让后人因此而誉其为“樱桃进士”。在他心中,那一片春愁是亡国之恨,是故土之思,是年华流逝。而姜白石的“过春风十里”写出了昔日繁华的扬州城,而今“尽荠麦青青”,战争带来的凄惨,自是再无美景可言,徒留满目凄凉的痛楚了。
一代才女李清照,恰逢“昨夜雨疏风骤”的伤春时节,在听了卷帘人“海棠依旧”的回答后,仍心有不甘,一夜辗转难眠的担忧,化成了“应是绿肥红瘦”的吟哦。若不曾对雨伤神、对花落泪,很难感悟到落花风雨更伤春的哀愁。
“江南春尽离肠断”。宋词里与春有关的愁绪万万千,即便作豪迈之态,也脱离不了缠绵悱恻的初衷。毕竟,在春天,复苏是谁也阻挡不了的。春天里的一切都由内而外散发着一种阳气充足、慵懒有余的神气。难以掩盖的活力,将这些伤感又粉饰了数层扑朔迷离的外衣,无端而生,有来由、没来由莫名其妙地愁。这样看来,与春有关的哀愁是由外而内、由景而入心的,这与眼中所见春天的风景自然大相径庭。
“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不关风月的惜春伤别尤为常见。心中的愿望是与友人一起看尽洛阳城的牡丹花,现实却是要在这明媚的春光中依依惜别了。风景再好,也无心流连,今朝各自奔赴天涯。不知道的是,来年牡丹再开时,能否故人重逢?
“南园春半踏青时,风和闻马嘶”,欧阳修的《阮郎归》开篇便洋溢着扑面而来的仲春出游的惬意与舒畅。青梅如豆,柳叶宛若女子细长的蛾眉,纷飞的蝴蝶围绕着姹紫嫣红的繁花朵朵,秋千架上玩耍之人,早已在春日阳光的照耀下,慵懒困乏,不知何时早已解开了衣衫休憩,真是一幅别出心裁的图画。
时至今日,出门有车可乘,远行不再是梦,徒步渐成奢侈。春天倘若遇上风雨,让人恼的不是离愁别绪,而是打湿衣衫、鞋袜的不适,可让人喜的却是雨后更青翠的满目葱茏。“昨日杏花春满树,今晨雨过香填路”,花瓣固然迎着风雨凋零,却别有一番风情。
任他“城中桃李愁风雨”,我只独爱“春在溪头荠菜花”“牛栏西畔有桑麻”。登上高高的山冈,倚着东风,极目远眺,“远远围墙,隐隐茅堂”,恬淡静谧的春日,掩藏不住桃花红、李花白、菜花黄的一派春光;邀上三五好友,在莺啼、燕舞、蝶忙的热闹中,把酒临风,不虚掷这美好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