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滨丰
广袤无垠的草场上,盈盈嫩黄随风舞动;蓝色织锦般的天空中,朵朵白云飘忽而过;金线洒落的阳光下,层层雪山若隐若现……万千气象的新疆秘境,尤其照亮都市人的心。
然而,秘境的另一面,是常年困于山高路险的寂寥。新疆作家李娟在一篇散文里写道:“经过一座又一座安静的院落、房屋。我也想一家一家推门进去看看有没有人。如果有人,我也会靠在人家门口看半天的,不管他在干啥。真寂寞呀。”
在帕米尔高原东麓,与巴基斯坦、阿富汗、塔吉克斯坦接壤之处,雪峰连绵、沟壑纵横,天山、昆仑山、喜马拉雅山、兴都库什山等一众雄山在这里打了个“死结”,硬生生勒起一座平均海拔4000多米的“云端县城”塔什库尔干县。今年5月末,我曾作为采访组的一员,一路跟着乡邮员阿布都,深入塔县热斯喀木村等4个边境村,实地体验“云端”送邮。
与帕米尔高原上的村落一样,热斯喀木村集高原、高寒、边境于一身,平均海拔超过3000米,被高山环抱,周边笔直的山体与纵横的沟壑千年不变。曾经,这里的村民去县城,得骑骆驼或马翻过海拔近5000米的山岭,跨过汹涌湍急的叶尔羌河。严寒、缺氧、风雪、冰河、暗流……一路上满是艰辛与考验。“在河道和峡谷骑马还能节省体力,一到高海拔冰雪覆盖区,马都不愿走。”有村民回忆说。
历经数十年基础设施建设、几代人的不懈努力,这里的面貌逐步焕新。几年间,分散在12条山沟中的村民也被陆续集中安置。如今的新村子,房屋、牲畜棚整齐划一,基础设施逐步完善。“最关键的,是当地政府不计成本,帮村子修了出山的路。”送邮途中,阿布都结合地形,描述了当地交通的巨变,“先是通了盘山路,去乡里单程开8个小时的车。现在又修了隧道,单程只要开4个多小时。”
在平原地区,乡邮员们也有“路比以前好跑”的共识。
我曾经采访过江苏连云港市锦屏镇乡邮员马善民,他清楚地记得自己刚工作的那天,外面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50多公里的邮路,既有泥泞土路,也有陡峭山坡,我一整天都趴在‘二八’大杠上,不停脚地骑啊骑啊……”第一天下来,屁股就磨出了泡。因为乡村道路崎岖,他甚至打过退堂鼓。但是,他最终坚持下来了。一些杂草丛生、荒无人迹的地方,甚至因为他一天两趟、每年700多次的骑行,开出了窄窄的“便捷邮路”,被当地村民们笑称“小马路”。
时至今日,再回锦屏镇,曾经看着坑坑洼洼的乡村道路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条条宽阔平坦的“四好农村路”。它们四通八达,缩短了城乡距离,也带动了乡村产业发展。驾车行驶其上,丝滑顺畅,两旁更是草木葱茏、鸟语花香,恍如入画。
关于“四通八达”的感受,我爸也颇有发言权。
小时候,每年春节前夕,我爸都会出小镇一趟,去爷爷奶奶家。两地相距150多公里,他愣是骑辆“二八”大杠往返。天色乌漆墨黑时出发,天色乌漆墨黑时到达,挺让人担心。每次回来,车后座也总会加载一大箱喷香的食物,都是爷爷奶奶、七大姑八大姨送的。看他气喘吁吁累得腿发飘,我很不解,为啥不坐汽车?我爸直摇头:“嘿,坐那玩意儿才真是遭罪!”
我爸晕车,不能闻一星半点汽油味,离汽车站老远就有强烈的呕吐欲。有回因为什么事来着,全家人坐汽车赶回老家,路太远而且曲折,给我爸那通折腾。回来后在家歇了一个星期都没完全缓过来。各种招都用过,什么晕车药、贴肚脐、橘子皮……毫无作用。如果碰着个司机,那种一刹车乘客能从车尾荡到车头的,我爸更是生不如死。每次起步和刹车,都是一次对他知觉的“严刑拷打”。这是他不爱出门,尤其不爱出远门的原因。
退休后,本就不抽烟不喝酒不打牌的他,除了侍弄房前屋后那点菜地,几乎大门不迈二门不出,到点就吃饭,到点就睡觉。歌也不唱了,顺口溜也不编了,年轻时的爱好丢了个一干二净。担心他抑郁,安排他跟着我妈移居省会大城市,有空拉他们出远门转转,他还是一如既往地回绝,“要去你们去,我就喜欢待在家里”。还是怕坐车出远门。
所幸这十多年来,大城市地铁、各地高铁线路越织越密、四通八达,我爸也迎来他的出行新时代:他敢出门了,甚至远门。每次想去哪里,就和我妈在口袋里塞上老年卡、身份证,转地铁、乘高铁,天天都排好计划,提前规划好线路,实现了出门远游的自由。现在几号地铁线到哪些站点,哪趟高铁线经过哪些城市,怎么接驳,他比我熟。他眼界开阔了,心情爽朗了,出门结交了不少老年朋友,他的顺口溜和小曲也重新挂回了嘴边:“坐地铁,真是好,一点油味都没有了!又敞亮,又稳当,天冷天热都有空调!”
茨威格在《昨日的世界》里说,时代里人的心态,最早藏在细微的生活插曲中。新时代的四通八达,实现了热斯喀木村的出山梦,实现了锦屏镇的新农村梦,实现了我爸一度有心无力的出游梦,也为许许多多百姓的日常生活掀开了更喜闻乐见的新篇章。
正是这些越来越四通八达的喜人变化,这些奋斗之路、创新之路、幸福之路,汇成了大中国的发展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