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星
秋风起,桂花就开了。
浓稠的桂花香仿佛凝结在空气中,又随着秋风舒缓地流淌。在这座城市里,到处都有桂花树,总能在不经意间遇见。许是有些年头,或者品种的原因,树都比较高大,要仰望才能看见密密匝匝簇拥在一起的小花。不像父亲曾经在院子里种过的两棵桂花树,只两米来高。站在那里,就能将那米粒般纤小的桂花看个明白。
秋日傍晚,一日劳作结束,父亲将小方桌搬到大门口,待母亲将菜炒好端上桌,便自斟自饮起来。天色渐黑,月亮升起,一阵凉风吹来,带着淡淡的桂花香。抬头望月亮,小时候父亲给我们讲的吴刚斫桂的故事正在上演。唐人写的“桂子月中落,天香云外飘”场景此刻也具象化了。
父亲年轻时就喜好种树,门前屋后、地界四周,都让他种满了。多是椿树、构树、泡桐这类长得快的,三五年便能成材,砍了卖钱,好贴补家用。待我们长大离家后,家里的负担减轻不少。父亲又开始在门前台阶处种上月季、桂花,在菜园里种上橘子树、柿子树。每年国庆节我们回家,都要摘上一些带回城里。
那两棵桂花树是父亲在苗圃基地干活时,找老板讨要的。枝干纤细,和小孩的胳膊差不多粗,三五根枝丫稀疏耷拉着,老板是当作废苗要扔掉的,所以也没要钱。父亲带回家后,我们都笑这树活不了。他跑到河塘里挖了些淤泥放在坑底,说淤泥肥力足。天气冷了,他又用草绳将主干缠绕一遍。像照顾自己的孩子一样,父亲如此细心,让桂花树度过了第一个冬天。来年春天,虽不见长,但已是成活。秋天的某日,父亲突然打电话给我,说桂花开了。那高兴劲儿,仿佛得了什么了不得的宝贝。周末回家,晚饭时,我俩坐在门口对饮,清逸的花香和着酒香,一齐入口。
那时的父亲,每天到附近的厂里做点事,偶尔也帮衬着母亲打理那几亩田地。没了生活的压力,日子还算富足。闲暇还翻翻旧小说,莳花弄草。现在想来,那是他此生难得的悠闲时光。
那年三月,父亲查出食道癌。之后便是手术、化疗、放疗,一通操作下来,父亲消瘦了,家里那些花草无人照料,只是凭着本能生长。一棵桂花树被旁边大树掉下的树枝砸断了。在家休养,他也没了力气去挖淤泥培植。中秋节回家,那棵孤零零的桂花树如期开花。晚饭时,他拿了瓶酒让我喝,他自己则拿了瓶牛奶,那时他只能吃些流食。我默默把酒放回去,心中是无边的酸楚。桂花还在枝头,父亲却在一个午后安静离去。那应是桂花开得最浓郁之时。
母亲与我们一起来到城里生活,老家便无人打理。偶尔的清明、冬至回去祭祖,也是匆匆而过。不知哪一年,那棵桂花树也不见了,不知是死了,还是被人挖走了。总之,它也结束了在这块土地上的生命。
桂花年年开。站在一棵桂花树下,我想父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