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老五的店在这个不大的林业局里并不显眼,林业局傍山而建,二道街构成小城全部的“脏腑器官”,店就开在连接二道街的一条巷子里,应该是租用了某栋家属楼一楼的一间房,从侧面开了门。店门口就是菜市场,支着卖水果蔬菜的摊位,遮阳棚将店招牌遮去了大半。
回乡时,一块心事就压在心里,几个关系不错的南方朋友问道:“几年没回老家,没啥表示的吗?”虽是玩笑,听者有心。带点儿什么呢?眼下才刚入6月,故乡的山林和土地在沉睡了一个寒冬后刚刚苏醒,正张着饥渴的大嘴,又有什么能吐出来的呢?我竟固执地认为,山货只能在山上采,忘了还有“买卖”这回事,大概骨子里觉得“特产超市”只有城里才有。母亲的同学于叔却说:“山里不仅有,还开得很好呢。”回老家没过几天,逮着跟随母亲看望老同学的机会,我便来林业局寻找特产的踪迹。
王老五的店不大,山货却齐全,松子、榛子、山核桃、蓝莓果应有尽有,甚至还有连我都很少见过的人参、鹿茸、灵芝……地处这些山货的原产地,粗放的买卖方式,东西品相纯正、价格低廉。可转了一圈儿,我却没拿多少,心里盘算着自己所带的行李。店主看出了我的顾虑:“我们包邮的,邮费另算但打折,很实惠。”说着,他从桌子底下拿出一大摞单据,撕给我几张,示意我去填地址。他拉出抽屉拿笔的同时,我看到那些寄好的回单整整齐齐码了半个抽屉。
单子黄白相间,上面写着“快递包裹”4个字,这单子是后来才用的,我最熟悉的还是绿单子,顷刻间心里泛起涟漪。显然,山货店是当地邮政的大客户,没想到,穷乡僻壤之处,竟也有这样的合作模式。转念又想,愈是穷乡僻壤愈需要这种合作,而这种合作,只有邮政能办得到。
填完单子,大功告成,剩下的事不用我管。店主王老五的媳妇递过来一张名片:“小伙子,你加我微信,以后想吃啥,咱们微信联系。”接过名片的那一刻,我知道,我与老家又多了一道联系,时髦点儿说,这叫“电商+包快”;文学点儿的,就叫“舌尖上的老家——邮政寄来的家乡味道”。
偏僻之处,火车不通,人与外界的沟通方式少之又少,倘若去附近办事,坐一坐短途线车,要是想与更远的地方联系,比如南方,邮政就成了唯一的“救命稻草”。
我最初对邮政的认识,与外公的信袋有关。记得儿时,外公家的炕琴侧面挂着一个红色皮口袋,口袋里总是塞满各式各样看过的旧信,牛皮信封的、白色信封的、白色带红蓝格子花边的……少时三五封、多则十来封,上面贴的邮票更是五花八门。信是关里寄来的,或者林口寄来的,那是外公与兄弟联系的唯一方式。
再大些,我也学会了写信,先是给齐齐哈尔的五大爷写,后来是给在外面读书的姐姐写。有几年,姐姐在武汉读大学,我们几乎保持着每月一封信的通信频率,姐姐在信里向我描述外面的世界,将大学的精彩讲给我听,勉励我好好读书,至今,那些旧信摞满了老家的抽屉。我后来甚至想,而今对写作的热爱,大概和这些信脱不了关系。
18岁出门远行。2004年,我来到南方读书,父母在东北,老家山高水长,路途遥远,邮政成了我和父母之间联系的桥梁。彼时,随着人口外迁,老家林场的邮政所也搬了迁,父亲要给我汇生活费,得骑车到十几公里外的另一个林场的邮政所。不单是汇款,寄东西同样如此。犹记得我才到南昌的那个冬天,母亲担心我在南方过不了冬,外出赶集时买了极厚的海绵床垫,回家绷上一层床单,再邮寄给我。一个冬天的早晨,我收到了绿色单子,去学校的网点取出这么个大物件,扛在肩上往宿舍走,海绵垫子压在身上,人都不见了踪影,同学们对这个大物件抛来异样的目光,我则羞得满脸通红。
转瞬间,十几年光阴闪过。儿时,我通过一封封信了解外面的世界,后来,又在父亲的汇款单、母亲的包裹单里怀念家乡。我进入邮政工作后,父亲挺高兴,邮政,是漂泊的见证,更是连接乡情和记忆的纽带,我们对她有感情,对那份邮政绿始终念念不忘。绿色,是邮政的颜色,也是我老家小兴安岭的颜色。小兴安岭的夏天,到处是绿,绿得又浓又有层次。时代在变,邮寄地址在变,邮过去、邮过来的东西也在变,可这绿色,成了永远不变的记忆底色。
返程前,父母将老家的物件“洗劫”一遍。母亲特地缝制了几个大包,恨不得将整个家都背走。人老了,这么大的包背不动了,列车门也进不去,行李架更是放不下,只能选择邮寄。为了邮寄这些老物件,我们又来了一趟林业局。父亲和我一人扛着一个大包,填写单子时,父亲问:“不是绿色单子了?”“不是,早就更新换代了。”父亲的神情突然有些落寞。
坐在返程的火车上,迎着山风,绿色在耳旁呼啸。手机突然响了,是一条邮政发来的妥投信息,前几天寄的特产已经到了。我微笑着,离开家乡的我们不用再大包小裹,手是空的,心却是满的,“家乡”已经在那头等着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