嵊泗人把“芒”称为“芦柴”或“芦柴茅针”，所谓茅针实为茅草初生叶芽后处于花苞时期的花穗，即“谷荻"，是孩提时代的野生“零食”之一。 

    像山神的带刀侍卫，四处埋伏，静观来者。那一把把被清风明露磨得极薄的软剑，看上去柔柔软软，却警惕地守护着鸟语花香的禁地。凡经过此处的人马，也就自觉地放慢脚步。 

    小时候，我特别矮小，当然现在也没长高，走路爬山容易被树藤绊倒。有两种植物对我像是天生有仇，一个是葛生藤，长着细小的倒刺，一旦被其缠上，不是划得血赤糊拉，就是钩得衣袖拉丝；还有一个就是芦柴，剑状的叶子边缘锐利，粗壮的茎秆填满海绵状的穗。上坡的时候，它独挡其道，若跨越而过，它们是极不情愿受胯下之辱的，便趁我不注意时割坏我的裤子。有时，还会在腿脚划出一道细长的血痕，也算是一种伺机“报复”。回想起来，一生中最先感知到的痛，是被这些植物之锋撕割后的尖叫，不是那种过往的疼，而是一划而过，便直接触到了泪腺。人的胆子有时候就是这样被划破的。 

    记忆中的芦柴，也有关于花穗与枝叶的故事，隐藏在茎秆里未曾绽放的花穗，在《诗经》里又叫“荑”，自古美人玉手，称为“柔荑”。每年夏天，大批细穗还藏匿于“闺房”，我们便会小心翼翼地剥开青叶，抽出嫩芽似的花穗，放入嘴里轻轻咀嚼，柔绵厚实、甘甜沁肺。 

    等到秋天，花穗串抽，在清风里摇曳，风姿绰约，如若透着朦胧的月色或晨曦，便有了“芒芒太极，玄化烟煴”的景致。假设美不需要华丽与高贵，单单呈现质朴，那“卸妆”的茅，插在梅瓶里，便有一种亲民简约的浪漫之感。 

    植物与人相识，许多故事就会源源不断。 

    “草菅人命”这则成语的菅就是指芒草这类植物，意思是看待杀人像看待刈割茅草一样，形容古代官吏草率处理案件，使无罪者屈死。 

    《诗经·小雅·白华》中写道：白华菅兮，白茅束兮，之子之远，俾我独兮。 

    英英白云，露彼菅茅，天步艰难，之子不犹。 

    原诗以菅草和白茅相束起兴，映射夫妇之间相亲相爱正是人间常理。在古代菅草白华和茅草之白有象征纯洁如素的爱情意义，与《召南·野有死麕》中的“白茅包之”“白茅纯束”相参证。老是觉得，古人的心也是草木做的，他们一直生活在自然里，而我们却只能隔着书页，在高楼大厦里参悟着诗句。 

    20多年前，那时候刚与妻子相识，第一次去青沙滩她的老家，见到用茅穗制作成的掸子和扫帚，挂在灶羹间的土墙上，用来扫除灰烬，既轻便又稠密，十分好使。还用芦柴叶盖在“屙圶（qia）间”（茅坑的俗称）的屋顶。勤劳之芒，能扫去人世间飞扬跋扈的尘埃；宽宏之芒，能为弱小的躯体遮阳挡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