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是乡里唯一的投递员。
“叮铃铃,叮铃铃……”父亲骑着绿色的自行车,背着鼓鼓囊囊的绿挎包,风尘仆仆地穿行在乡里的村村落落,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一封家书、一张汇款单、一份电报、一本杂志……在人们的翘首期盼中,父亲俨然成了村里最受欢迎的人。寒冬酷暑、烈日暴雨,父亲一步一个脚印从未停息。他把家书、邮件带给守候的亲人,又把饱含深情的回信寄给远在千里之外的游子们。
上世纪60年代,没有家用电话更没有手机,全靠书信、电报联系,心与心的挂念,情与情的交流,全靠父亲这样的投递员们奔走维系着。
因此,乡村里的男女老少没有不认识父亲的。当然,父亲也熟悉他们。
父亲的爱情也源于工作。
她是一位漂亮的姑娘,心上人在遥远的新疆当兵。每周五,她都会在村子的小路尽头驻足等待,等她心上人的来信。每当拿到父亲递给她的信时,她会笑靥如花,娇羞地躲到大树下迫不及待地把信打开。刚开始,她每周都会收到那个兵哥哥的情书,后来,半个月才能收到一次,再后来,一个月也难收到一封。父亲怕她等,每周五都会出现在小路尽头,告诉她有信还是没有,直到她收到了心上人的绝交信。姑娘不死心,仍旧每周五在小路尽头痴痴地等,父亲则风雨无阻地前往。渐渐地,姑娘不再等信了,而是等父亲,再后来,她成了我的母亲。
父亲30年如一日,整日奔波在邮路上,从未间断。变故发生在他50岁生日那天。
那天,母亲关照父亲早点儿回家,吃点儿肉、喝点儿酒庆贺一下,一年忙到头,借机犒劳一下自己,也给孩子们改善一下伙食。
父亲点点头,着急地出了门。那天是周五,一周中最忙碌的一天。父亲整理好所有信件直奔目的地。天公不作美,阴沉沉飘起了雪,而且雪越下越大,不一会儿,天地已是白茫茫一片。当父亲送完最后一封信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初冬的夜甚是寒冷,想着一家老小在等着自己,父亲加快了骑车的速度,没想到,心急路滑,父亲一下子连人带车摔倒在山坡下,晕了过去。
当我们找到他时,父亲已经苏醒,但是肋骨被摔断,腿部、脚部多处骨折,根本不能动弹,疼得直叫,身上覆盖着一层白雪,凄惨极了。
从那以后,父亲的腿落下了残疾,一到下雨天就疼得厉害,走路也不利索,一瘸一拐的。
因为这腿疾,父亲不得不退休,作为家里唯一的男孩,我接替了父亲的工作。那年我18岁,因为高考失利闲在家里。母亲不同意我顶替父亲的工作,她说父亲的工作太辛苦了,宁愿我去学一门手艺,轻松一点,挣钱也多。但父亲最终说服了所有人,他说投递员虽然辛苦,但那种被需要、被认可的成就感,让人觉得幸福。
我相信父亲说的,因为我跟父亲一起送过几次信,亲眼见过乡亲们望眼欲穿的期盼和如获至宝的喜悦,他们热情地请我们吃煮鸡蛋、油炒花生米、荞麦面粑粑……在物质极度贫乏的那个年代,这绝对是乡亲们招待贵宾的礼遇。
长大后,我接过了父亲的工作。小镇上已有3名邮递员,但日益增加的业务量依然让我们奔波不息。
和父亲一样,我的爱情也源于工作。
她是一位乡村女教师,在四面环水的孤岛上,人烟稀少,她是学校里唯一的教师,守着20多个孩子。
我每周给她寄送报刊和一些教辅用书;再后来,帮她买一些生活用品;再后来,她成了我的妻子。
“叮铃铃,叮铃铃……”我是一名乡村投递员,苦并快乐着。
今年,我也到了父亲当年退休的年龄,50岁了,单位照顾我,让我不再外出送邮件,在单位做一些物资派发工作。
儿子从南京邮电大学毕业了,通过招聘考试,进入了扬州邮政,成了我们家第三代邮政人。
他热爱自己的工作,就像我和父亲一样。
周日,我和儿子搀着父亲,三代人漫步在运河边。深秋的运河,空气清新宜人,河水不疾不徐,悠悠流淌。
一个墨绿的邮筒静静伫立在运河边,已显破旧,有少许锈迹,孤零零地独守着自己的职责。父亲拿出纸巾,仔细地擦拭起来,我和儿子也不约而同地帮着擦拭,不一会儿,邮筒就焕然一新了。
父亲轻轻抚摸着邮筒说:“这里面装的是对亲人的思念和情感,一定要干干净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