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人口本就不多,加之临近中午,公园更是杳无人迹。我们彼此话不多,像是这片土地的守护者。不,我不是,他是。
曾经看过一些帖子,说到东北人口流失的比重,愈发觉得留下来的都是守护者,似乎在守护着什么。
这公园地处城市西南,面积实在不大,但对这座小城来讲,却足够了。我们走了很久,又从尽头的几个台阶上到一座“木桥”上,它下面无水,取而代之的是低矮的农田。
我们站在北方的天空下,感受着自己的渺小。
拍照必不可少,他张开双臂,一手搭着我肩膀,一手撑在“桥”扶手上,有点儿“东北大哥”的气势,好像在说,这地盘是他的。
他生活的地盘却并不大。几天前才得知,早在几年前,他结束了一段短暂的婚姻,襁褓中的孩子判给了女方,寄养在曾经的岳父母家里。现在孩子上幼儿园了,他每周被允许去看望一次。谈及离婚的理由,他简言之,和平分手,说得俗点儿,过不到一块儿,说文雅点儿,价值观不同。可价值观是个什么东西呢?他问我,我们互相摇头。在职场上,他同样遭遇坎坷。
“现在是一人一屋一身轻,想开了。所以很想跟你聊聊,反正我也是一个人。”他说,“要不怎么一直叫你来我家住一晚,咱哥俩好好喝一宿。”“从林场过来交通太不便利。”我假模假式地说,心里想着,时光太短,有多少人和事值得我们为之驻足呢?
看得出,这公园应该是小城最拿得出手的悠闲之地,在他心中同样有很高的位置。这些年,我也逛过不少公园。和家人一起时,逛公园成为一种日常,行为取代风景,打发时间的意义被放大。和南方的朋友一起时,又常常因过于熟稔而让时间被一些琐碎的话题占据。唯有和他一起,那份因距离而透出的隔阂,因生活境遇不同而呈现出的陌生,与这冰冷的景致相得益彰,以至于眼前的景致越看越有味道,徒增出一些莫名的酸楚。
午饭选择在了公园门口的一家东北饭馆。他点了锅包肉、地三鲜、大拉皮这3道纯正的东北菜,主食要了两种馅的饺子各半斤。几杯啤酒下肚,曾经的青葱岁月被反复提起。这个仅做过一年半同学的人,我确信在那一年半里,我们没私下玩耍过,更没说过超过100句话。我清楚地记得,那时的我很内向。一个多小时的陪伴,他的形象也终于清晰起来,他当年更内向。
他记性出奇好,很多名字都记得住,而我却只是耳熟,多数同学都对不上号。我们那时是大班,接近70人,其中有一部分又是读着读着就辍学了,到头来考上高中再考上大学的屈指可数。一路读书下来,同学数量越来越多,而彼此间的情分却越来越淡。突然感觉,在这样一副认真的面孔前,我像是一个被生活遗忘的人,十分羞愧,甚至怀疑自己是否当真在这片天空下生活过。
酒足饭饱后,我们站在公园前的十字路口,火车轰鸣,几个小时后将会有其中一辆带我奔赴南方。他突然重重地叹了口气,一股刺鼻的酒味扑面而来。接着他打了个响亮的饱嗝。我从中听到一个哲学的声音,在述说一个哲学命题,关于你与这个世界,关于你们彼此在对方眼中的样子。
世界像一面镜子,与我们心中的那一个面对着面,彼此反射着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