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智勇
夕阳斜照,黄沙漫漫,满目苍莽浑厚的黄色直铺天际,凸显着黄天厚土的苍凉凝重、大气磅礴。四周寂静无声,只有与亘古的静默面面相对,这里就是悬泉置遗址。
丝绸之路连接欧亚、沟通未来,同时也是世界上最古老的驿道。昔日驿吏戍卒、商贾僧侣奔行其上,当然沿途也就多设有驿站,以供邮件的传递和驿吏的接待。悬泉置就是位于瓜州和敦煌之间茫茫戈壁荒漠上的一个驿站,它是汉王朝通往西域的一个重要的站点。今日的静默,也许是在回味往昔的喧闹与繁忙。
人类生存离不开阳光、空气和水。可是在这里,仿佛一切都像混沌初开一般,看不到一滴水,使人不禁感慨,当年的驿卒在这里是如何生存的?其实不然,在其向南2公里的一个山谷中隐藏着一脉清泉,是这如线的细流,赋予了这里生命的迹象。也许这正是“悬泉”之名的来由。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隆冬时节的悬泉置,更是在寂寥中,伴着日出日落。为游人铺设的栈道,穿过枯黄的芦苇通向泉边。寒风吹来,芦苇晃动,当年的驿卒也许就像这芦苇一样,尽量摇曳着生命的姿态。时光荏苒,悬泉置就像一位老人一样守望了千年,而千年又似乎只是一个瞬间。
古时的驿站,每一处都有着别样的风景,或翘角飞檐高耸,或石壁门楼矗立,有的甚至还有着神秘的传说。就是这种霞晖斜照、日落月升,激发了许多在此驻足的诗人的创作灵感,邮亭驿站为他们提供了写作的摹本,他们留下了许多脍炙人口的诗篇。
汉承秦制,五里一邮,十里一亭,三十里为置。悬泉置与一些小驿站相比,它规模宏大,从出土的汉简及遗址可以看到,它由置、舍、厩、厨四大机构组成,故作为丝绸之路上一个接待能力较强的驿站,它曾接待过长罗侯常惠。常惠作为苏武的副使,先后六次出使西域,经停悬泉置。常惠出使西域,并不是《天方夜谭》中的一个充满浪漫色彩的故事,而是他们一步一个脚印,跋涉于荒无人烟的戈壁沙海中,经受了各种难以名状的人间和自然界的折磨和考验,以自己的忠贞和毅力,创建了千古传诵的业绩。
也许他们在凄风苦雨里前行,风,带来了愁绪;雨,带来了凄冷。哦,对了,在悬泉置,这里只有风,而常年少雨。因雨水稀少的原因,从而使千年前的汉简得以保存下来。常惠他们不惧严寒困苦,心中充满着必胜的信念。因常惠多次驻足悬泉置,他卓越的才能以及临难不惊、威武不屈的气度令悬泉置当时的负责人啬夫弘深深折服和钦佩。啬夫只是当时下层官职称谓,弘才是他的名字。这位啬夫弘虽非像常惠一样名垂青史,但历经千年,仍在悬泉置出土的汉简上留下了他这一个字的名字。
没有雨光顾的悬泉置,春风似乎也很吝啬,“春风不度玉门关”,玉门关离这里并不遥远,所以,春风似乎很难吹拂到这里,有的只是强劲的秋风,一年一度秋风劲,啬夫弘站在这荒漠戈壁之上,眺望着东方,寒冷的秋风撩动着他的长发、胡须和衣襟。因恼人的秋风吹拂着,浸漫上来的愁绪也像这风一样撕扯着他。因粮草不济,厩内的驿马日渐羸弱;因天旱,赖以生存的泉水流量日渐减小,他是真怕哪一天这如线的泉脉干涸枯竭。他更害怕对常惠护送的、前往乌孙国和亲的解忧公主的侄女刘相夫招待不周,而惹天子龙颜震怒。因此,除了日常的饮用,他和其他驿卒一再降低着日常的用水量,而将节省下来的水供相夫梳洗。
东方,是太阳升起的地方,更是弘的家乡。他离家来到这戈壁荒漠,时常想起家中白发苍苍的老母亲。记得那已是三年前,当他离开家、离开中原时,母亲和妻子带领着儿女在村口送他远行,当他走了很远再回首,他们仍站立在风中。每当想起这些,泪水不由涌出眼眶,流过脸颊,晶莹的泪珠挂在胡须上。他现在感觉那时的风似乎比现在的风和顺一些,没有这里的风这么刺骨凛冽。
“万里奉王事,一身无所求。也知塞垣苦,岂为妻子谋。”岑参的诗篇也许说出了啬夫弘的心声。常惠促成了汉朝与乌孙国结盟,汉朝团结西域诸国打击匈奴,保证了丝绸之路的畅通,为汉朝设立西域都护府、对广袤的西域进行有效管辖奠定了基础。但是,在常惠身后,正是由众多的像啬夫弘这样的小人物助推了他的成功,他们为了“王事”,离妻别子,过着孤寂清苦的边塞生活,只有悠扬的羌笛和胡笳伴随着他们。
据20世纪90年代初参加发掘悬泉置的考古人员说,他们当时就是吃这悬泉流淌出的水,可是因水中含卤碱太大,喝下去后腹胀难忍。可想而知,当时啬夫弘他们就是喝着这样的水,可就是这样的水,他们也仍要节约着使用。
其实,悬泉置没有风的时候,则别有一番景象,这里瀚海蓝天,和煦的阳光照射着,仿佛给这里的一切都披上了金色的纱幔。这里的每一粒沙都折射着一个故事。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也许正是由啬夫弘这些小人物所推动,才使中华民族上下五千年有了历史的厚度、疆域的宽度、文化的浓度与人性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