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记得从镇邮局领新自行车的那天,父亲舍不得跨上新车,是一路把车推回家的。这车是跑邮路的父亲用那辆骑了3年的旧自行车换的。
新车到家后,父亲用水小心地洗干净轮胎上的泥土,用布擦干,又用竹篾撬上黄油把车的螺丝、链条抹了个遍。父亲用绳子把崭新的车吊起来,悬挂在堂屋的墙壁上。有好几次,有邻居想借父亲的自行车进县城,一看见自行车被父亲当宝贝似的“供奉”着,原本想好的借车的话也就扯到一边去了。
大队里有个走村串乡的兽医,听说父亲有一辆邮电专用自行车便想买下来,价钱最后加到400元,父亲也不为之心动。要知道,父亲跑邮路的工资才每月150元,400元几乎相当于他3个月的工资了。要放到今天,宁舍3个月工资不卖一辆自行车,父亲肯定要被人说是傻瓜。
父亲傻吗?他可精着呢!一辆普通的“永久”“凤凰”“飞鸽”自行车值200多元,照他每天六七十公里的骑行里程,2年内,“除了铃铛不响,周身都要响”。父亲的那辆邮电专用自行车虽然旧了,但钢架板扎,除了换过几副链条,补过几次内胎,其余啥毛病没有。“邮电专用”是自行车行业的金字招牌、实力担当。父亲算得明这个账。
余秋雨在《信客》里介绍过跑邮路这个行当的辛苦。家乡的邮递员虽然没有生命之虞,但在没有水泥路、柏油路的过去,这个活儿并不轻松。父亲每天要把报纸书信从区镇送到下辖的6个公社,每个公社距离区镇都在6公里以上,父亲每天要跑好几十公里。
父亲舍不得骑那辆新车,也不舍得淘汰那辆旧车,因为它跟着父亲吃了数不清的土灰。父亲不怕一身灰,最要命的是雨天。泥巴塞住了链条,卡住了挡泥板,跑几十米就得停下来“剁马屎”(自行车最初是舶来品,叫“洋马儿”,卡在自行车挡泥板里的泥巴被叫作“马屎”)。有时,父亲实在骑不动了,只能扛着自行车走。有一次,因为雨大阻挡了视线,父亲的车被一块横在路上的石头绊倒了,父亲摔得一身是泥,这其中的艰辛,又哪是一个贪玩不懂事的孩子所能体会的呢?有一天,我偏偏在学校惹了祸。班主任通知请家长,我硬着头皮告诉了父亲。父亲骑着那辆自行车到了学校,自己觉得无比“威风”,可是他没看到,我的那些家住镇上的同学家里已有了屁股会冒烟儿的摩托车。那天,让我觉得很没面子,不仅是因为挨了老师的批评,还因为父亲那辆破旧的自行车。现在想来,我真为自己少年时代的虚荣心汗颜!
父亲离开老家到我居住的城市定居前,只能把那辆他精心呵护的“新车”送给邻居看管。又过了好几年,父亲确定自己已经不可能再回老家生活后,他联系了那位兽医,当他试图把那辆“新车”便宜处理给兽医时,别人早换成了摩托车。据说兽医的儿子子承父业,开着一辆漂亮的小汽车。
回家时,远远地望见父亲正骑着他的二手自行车进小区大门,这是父亲从旧货市场淘来的。车小得可怜,远不如“邮电专用”高大威猛,父亲也不再是那个背脊笔直能撑起整个家的顶梁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