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嫣
冬去春回，又到了一年的春天。去年春天，妈还和我们在一起，也是爸妈10年来第一次在成都度过春天。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是妈在人世的最后一个春天，冬天爸妈因新冠疫情没去海南过冬，所以，冥冥中安排了我们一家人欢欢喜喜聚在成都过年，然后一起享受成都的春天。
每个周末，我和弟都忙着带着爸妈四处去看花。最记得去漫花山庄观赏如雪飞的樱花，那天日光强烈得像初夏。我们感觉热得很，就买了樱花形状的雪糕。妈最喜欢吃甜的食品。每次只要是妈喜欢的，我和弟都会记得去给妈买。妈的身体一直不太好，但是，我们像所有父母健在时的孩子一样，从没有想到她会这么快离开我们。
2019年，妈检查出慢性肝病。弟和我说，他查了一下，这种病通过治疗最长可以活10年。所以，也总以为时日颇多。那天是3月12日，周六。居然记得这样清楚。其实，这两年来记忆力已不如前，但是，所有和妈相关联的记忆一一想起却格外清晰。
记得去年2月的一天，爸妈屋外窗前那棵树，开着满树云一样的白花。我们在开着空调暖意融融的家里做火锅吃，外面下着雨，有点寒意。然后，我们一起看冬奥会实况，一起谈论谷爱凌。
可是，夏天的时候，窗外那棵繁花似锦的树突然遭遇了严重的虫害，枯死了，妈也查出了非常严重的病情。爸后来哀叹说，不知道这树是不是预兆呢。其实，他是一个很纯粹的无神论者。人在最无助的时候，大约都会这样在茫然中相信神灵。
常常会因一个念想，就想起和妈相关的许多事的细枝末节。去年过三八节，下午有半天的假，我就带着单位发的礼物坐地铁去爸妈那里，路过水果店去买水果，正碰见穿着红色羽绒服的妈在那儿，看见我时，她一脸欢喜地给店主介绍说我是她女儿。妈那时因为体弱衰老和视力不好，和外人在一起时小心翼翼，格外谦卑。而正值盛年的我看上去精明能干，有可以完全保护她的能力。晚年的父母与子女的映照大多这样吧。
其实，看见妈的样子有点心酸。记得我小时候是多么依赖妈啊，每次看见妈说她身体哪里不舒服的时候就好怕她会生病乃至死去。我20岁的时候妈也得过一场大病，我在刚知晓的第一时间痛哭不已，好像天要塌下来了。感谢上天的厚爱，妈那次的病被治愈又过了快30年，使我这么多年一直是个有妈的孩子。
去年春节前几天是爸妈的金婚纪念日。他们没说，我却悄悄地一直想着给他们一个惊喜，为二老庆祝一下。但是，最后我真忙得忘了这事。大年三十晚上，一家八口人围坐在一起团年，饭前爸照例讲话讲了太久，还是弟提醒他饭菜快凉了。后来我们还当成个笑话，没有想到那是妈和我们吃的最后一顿年夜饭。今年除夕，我和弟去妈的墓地拜祭，回来时路上再说到去年年夜饭的细节时，不再是关于爸的笑谑了，只会说那时妈还在，那天还像昨天刚刚过去。本来一直谋划着在去年春节趁着一大家人都聚在成都就去照相馆里拍一套全家福。可是没有如愿，有点遗憾。
夏天，妈因为吐血查出严重的病情后，就像医生说的那样，果然走得很快，不足三个月。去年夏天多么炎热，我都惘然不顾了。在疲惫紧张忙碌中奔波，时常都有不好的消息传来。每次看见爸和弟的来电显示，都隐隐害怕，不晓得又会有什么情况。后来就习惯了，晓得如何承担和应对。日子混沌又明了，但又知道人总要前行，做该做的事。忙得没有时间去悲伤。那些无比炎热的夏天的晚上，每晚倒在床上立即睡得格外沉，因为太累了。现在，我反而睡得不如那时那样沉了。
妈走了好久后，我才渐渐感受到妈的离开。开始总觉得妈只是去了一个别处而已。但是，午夜梦回，忽然想起再也看不到她真切的音容笑貌了，许多关于妈的画面和声音忽然就涌上心头，然后悲从中来，还有对岁月的感伤。就像罗兰·巴特说的那样，我失去的不是一个形象，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一直在告诫自己生老病死都是有命数的，不要多愁善感、悲天悯人，生活要继续，要努力去做一个心坚如铁石的人，好像也慢慢在做到。但是，会在某个刹那间，防线会被打破。所有的事原来都是这样，不思量，自难忘。
城市的生活还是像一辆轰隆隆的战车滚滚向前。在妈离去后的日子里，中年的我在机构时时刻刻都在推进的改革中案牍劳形，忙着一波一波地做核酸检测，忙着被封控，忙着听爸说着说着就开始哭的絮叨。也一如既往在厨房里劳作，而且像素日那样喜欢在家做饭。只是每次做着饭的时候突然就想，要是妈还在，我给她做这个做那个，像从前那样做美味给她吃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啊！在我的字典里，爱一个人就是愿意为他全心全意做饭。
生活真是忙啊忙。冬天的时候，爸去了海南。持续三年的新冠疫情管控放开了，大家开始一个接一个地“阳”了。还好，爸和我们都平安度过了疫情。经历了新冠后的疲倦和困顿，然后就是过年，紧接着就是春和景明的季节到了。但是，爸妈房前的那棵花树也再没有活过来。
过了一段兵荒马乱一样加班赶材料的时日，得空后就喜欢待在家里读一点书，喝喝茶，追追剧，跑跑步，闲淡地看看路上的风物街景，都如此心满意足。凡事爱拖延，不喜欢规划，常常有走一步看一步的念头。如今，我平和了许多，不喜与人计较，很少会有更年期的急躁，对于万事万物以及宿命中所定的一切越来越坦然接纳。日常读着《文摘周报》和《三联生活周刊》，体味市井生活，感受人物故事，也看《中国诗词大会》《三体》以及新闻时事。俄乌冲突也开战过了一年……满世界的风云变幻。让我时常看世界消极，又觉得生活依然美好。
看着人来人去，天下风云际会，觉得世上许多的事都和我仿佛有关，其实又都无关。一切都如常，就像到了春天，春风吹过的地方，春草年年会生。是的，春草年年生，在这个春天想起妈的时候，只觉得妈的气息就像那些春草的香气一样，生生不息地留在了我们的思念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