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缑金峰 

    小时候，我跟着奶奶在祖屋一起生活了很多年。我对奶奶的样子印象很深：她高高瘦瘦的个子，头上常年盘着圆圆的发髻，经常穿一件青灰色盘扣衣褂，缠着一双并不算小的小脚。 

    印象中，奶奶信佛行善，经常给我们讲一些神话故事，而且她特别着迷看大戏。 

    小时候，看大戏是很难得的一件事情。因为一出完整的戏曲往往会分几幕演出，有别于普通的小段戏曲，所以在乡下被称作“大戏”。大戏一般春节期间才会在县城西街的大剧院里上演。 

    记得奶奶带我看过一出名剧——《窦娥冤》。因为戏曲情节较长，且当天突然变天下雨，所以最后一幕没有来得及演完，只是全体演员摆了一个“明日开庭审张驴”的造型，就草草收场了。 

    即使没看到最后一幕，但奶奶仍然很高兴，在回家的路上，便兴致勃勃地给我讲之后的戏曲情节。还安慰我说，因为窦娥平日里积德行善做了许多好事，所以天上的王母娘娘护佑着她，最后她平安无事。 

    此后，有几年县城没有大戏演出，父亲便买了一套《穆桂英挂帅》的年画贴在奶奶屋里。奶奶私下和我说，可惜《窦娥冤》没有看到结尾，什么时候你请我看个整出啊?当时，我便豪爽地答应，长大后，我请您去看整出大戏，看《穆桂英挂帅》。其实，奶奶也知道，我是为了哄她开心而说给她听的。 

    但是，奶奶仍然笑着问我，咱们怎么去啊?我告诉奶奶，走路太累了，我套着马车拉您去看戏。 

    反过来，我便问奶奶，您看过这么多戏，您认识字吗? 

    奶奶笑着说，别看奶奶年纪大，却是认识字的。然后，她像模像样地用手指在我手心写了一个“好”字，说：“女子是好。” 

    奶奶识字的事，我不晓得别人是否知道，但她乐于助人，村里人却都晓得。一是她会治疗烧烫伤。遇到烧烫伤者，奶奶便摘下家里的石榴树叶捣碎后均匀地敷在伤口处，再用一块白布包扎好。反复两三次，就能疗伤解痛、防止发炎。二是奶奶会治眼疾。对眼中进入异物等小病，奶奶会小心翼翼翻开眼皮，再用烧过的细针取出异物，然后用水冷敷消肿。因为当时农村医疗条件比较落后，人们的小伤小病一般都不去医院治疗，而是就近找会治疗的人，或用偏方治治。 

    小时候，家里屋檐下有一个燕窝，每年春天，母燕都会孵出几只小燕子。看到我瞅着窝里的小燕子十分好奇，奶奶生怕我会伤害它们，便告诉我，小燕子是王母娘娘座下的仙子，被派下来守护我们家，不能伤害它们，否则，王母娘娘会怪罪的。 

    还记得小时候发生了一件特别奇怪的事：每年夏天，老屋台阶上都会出现一条断了尾巴的金黄色大蛇，近一米长，比大拇指还要粗。到了白天，便趴在台阶上一动不动晒太阳。每当我出出入入时，奶奶总不忘提醒我小心点千万别踩着它，说大黄蛇是上天派下来保佑我们的，是有神灵护着的，伤害了它会遭报应的。所以，我一直不敢碰它。 

    在我十几岁时，奶奶离世了。她在睡梦中走了，没得病，没受苦，走得很安详。她一生勤劳俭朴、积德行善。按她的说法，应该是平日里做过许多好事，有上天的王母娘娘护佑着，所以，好人有好报。 

    奶奶去世三年后，父亲带着我给爷爷奶奶立墓碑。在刻碑文时，我看到奶奶的名字是“缑门张氏”，便不解地问父亲，为什么不刻上奶奶的名字？父亲告诉我，早先农村比较封建，奶奶出生后只起了一个小名，并没有大名。所以，在墓碑上只保留着她婆家和娘家的姓氏、而没有大名。 

    奶奶的去世，让我很是伤心，但立墓碑时，看到奶奶没有名字后，我心里更加难受。 

    许多年过去了，那个只认识一个字的奶奶仍然是我内心感觉很亲近的人，她说过的话和做过的事，一直深深印在我的脑海中。奶奶去世三十多年了，我不知道现在还有多少人会记得她，不知道还有没有人知道她的名字。但是，我想，奶奶的名字可以叫做“张好”。因为奶奶是认识这一个字的，那就是“女子是好”的“好”。